龙吟虎踞傲长空,祥云流霞作霓裳。金戈铁马入梦来,秋风当歌颂忠魂。
这般壮美的胡杨林秋色,在额济纳?内蒙古接近新疆和蒙古国的边地大漠里?
对。确认。我去了。领略着一派惊世骇俗。
额济纳胡杨林区依傍额济纳河,北临居延海,是全球三大胡杨林区之一,另两处是北非的撒哈拉沙漠和新疆的塔克拉玛干沙漠。
胡杨有一亿多年的历史,是一种生命力惊人旺盛的沙漠植物。这里,一眼望不到边的胡杨林如潮如汐,如梦如醉。

一、晨光里的胡杨——生长之欢欣

大西北的胡杨林,以他们秋日的温情安抚了大漠黄沙长夜,在某个天清气朗的早晨欣喜地醒来。晨光已经为他们准备了早晨的礼服。不是雍容华贵的,是清新凉爽的。
一抹红云与满天霞光比美?一树红叶与万道流云争宠?也只有胡杨有这种底气。
满眼的赤橙黄绿与盈盈秋水互相映衬。
这一刻,让人陶醉,也容易“晕”。站稳了,姑娘!
胡杨们有些还流恋着青葱年华,似乎想拽住时光的脚步。
有些已英姿勃发,晨起,借着一泓湖水,对镜梳妆。
早早赶来欣赏胡杨梳妆打扮的人们,架起了脚架,举起了相机。我也是。
可是发现,镜头里的成像,远不及肉眼所见的鲜活生动、多姿多彩。
仰视,他们拥抱蓝天、志在高远。
胡杨的博大在于:从一粒粒微小的种子,萌发出一棵棵柔弱的树苗,生长成一株株苍劲的大树,聚集成一个辉映日月、守护大地的群落。
平视,他们脚踏实地,宁静悠远。
胡杨的高贵在于:他们把自身的消耗控制在最低限度,而在对于生命的渴望,种族延续的梦想中,艰难又雍容大度地面对生死考验。
俯瞰,他们曲径通幽、意境深远。
胡杨的优雅在于:他们获取少量的水,地下延伸的根系留住了更多的水。风沙折磨了他们无数个日夜,他们对大漠回报了一个灿烂的秋天。
近的树、远的林,高的叶、低的草,共享一处清气,各自活出精彩。
暖调的树,冷调的水,同框成色调丰富的风景画。比十九世纪俄罗斯风景画温暖,比英国乡村画明艳,比法国巴比松画派精致,比中国山水画生动。
晨光的照耀由远而近,生命的呈现各有方式,唯有生机与活力,在晨光里蓬蓬勃勃。干旱的西北边地,黑河流经之处难得的滋润,胡杨们趁着金秋,换上盛装,开起了盛会。
树以水为滋养,水因树而丰富。一种生态,万千姿态。
挺立在前面的,只身抵挡风雨,不惜过早老去;
排列在后面的,携手装点秋色,报以一派生机。
金黄,还是金黄。连湖水也披上了温暖的纱巾。
单调吗?是一种纯粹。不必遮遮掩掩,无需左顾右盼,既然想表现热烈,那就索性更热烈一些吧。
像是盛装出席隆重的节庆,只是一瞥她晚礼服的一角,也能感受到她的雍容、灿烂、惊艳全场。
油画?水彩?印象画?点彩派?孩子的涂鸦?高手的杰作?
不想去细究。只看到天与水的交融,光与色的辉映,天地与生命的融合。
秋风和流云,带走了一树金叶,把胡杨的问候带到天涯海角,留下的根,稳稳地深扎在故土。
他们把秋光染成了金色,以身躯铸成了雕塑,将枝叶抽象成精魂。
即使韶华褪去,丰茂不再,在后辈们的簇拥下,更显得资历深厚、超群脱俗、气度不凡;在时光的映衬下,彰显着过去与现在的美丽、曾经和将来的生命历程。

二、秋阳里的胡杨——生机之蓬勃

秋天的阳光是一团金色的火焰。
这个比喻似乎太平凡。可是用在这里,正符合此时的感觉。满目金光,让我片刻眩晕。
每一棵胡杨树有多少片叶子?我数不清。
我只看见:一片林子,就成了一个秋天。
胡杨挽留了水,还是谁滋润了胡杨?我分不清。
我只看见:她送一个秋波盈盈,他给一个热烈拥抱。
秋光里的胡杨黄了,红了,也许还留有几抹翠绿。
胡杨们有的愿意早早换上秋装,有的还想留在盛夏。秋天并不要求胡杨生命的变装节奏整齐划一,于是就有了秋色的炫丽缤纷。
一块小小的画板,能画进多大天地?
一叶知秋,一树成林,笔下几个生动的色块,就是一片动心的秋光。
有百花争春,也会有美人惜秋。
是否在自问:流连的是秋光,珍惜的是秋水,揣在心头的是秋色?
避开赶集一般的风景区,走进一大片原生态的胡杨林。
你有多少条根?每一条根伸得多长、扎得多深?我看不见。我只看见:狂风吹不倒,黄沙湮不住。
你艰辛的生命,还能包容其他的生物?你沧桑的身躯,还愿意呵护更柔弱的生命?
我还没问你,一丛丛蓬勃的红柳已经解答了我的疑问。
你更愿意孤芳自赏,还是愿意更多分享?
渐行渐近的羊群的脚步声呼应着树叶的吟唱。
牧民对羊儿的吆喝,也像是对胡杨的问候。
羊儿蹄下掀起的沙尘,在秋阳里仿若天上射下的“耶稣光”。
哦,此刻没有严肃的牧师,只有欢乐的羊儿。
树林里被激活的空气,流转在羊儿身上,像雨,像雾,又像风。
再现曾经拍摄过的电影场景。比起张艺谋的《英雄》,少了遍地秋风长啸、满天金叶飞舞。我在想象中构思眼前这片胡杨林的生命律动。
尽管只是“逢场作戏”,或许可以给平日里寂寞的树林添几分人气。那挂上树枝的红布条,是表达了现代人对苍劲生命的祝福吗?
可是我想错了。胡杨树本来就不缺乏想象。他们也从不寂寞。他们的伙伴手拉手、肩并肩,在秋风里欢唱,在秋光里舞蹈,在秋色里灿烂。
他们拥抱蓝天,共享阳光。
世界上90%的胡杨与大漠荒沙为伴。只要有阳光,就有了生命的能量;有了对于诗和远方的想象、向往,也许会超然于身边的“苟且”和困顿,获得生命的蓬勃和丰茂。
他们相互支撑,战风斗雨。
深深的根,汲取到地底的水,就获得了生命之源。于是,“胡杨似扇天风来,庄生不曾观此海”。
偶尔闯入的过客,却显得行色匆匆,形影孓立,自惭形愧。
胡杨的形象与精神,也启示、鼓舞了人们。于是,访客们风尘仆仆赶来与胡杨牵手。
所以,他们铺展了一路的金色地毯,热情欢迎虔诚的访客。
访客们领悟了这一份热情,回致以人类的礼赞。
回眸之间,是满满的流连、忘返。
过客们在这片林子找到了短暂但珍贵的宁静。但胡杨林最终是他们的家园。
他们在林子深处安家、安心。我们唯有祝福他们长久安宁。

三、暮色里的胡杨——生命之不朽

秋阳流转西斜,胡杨守望等待。
等待的是岁月还是离殇?守望的是天地还是灵魂?我看到的是,屹立的壮丽和坚毅与这片土地不离不弃。
我们走进了一片“怪树林”。
这里没有小桥流水人家,只见西风老树黄沙。他们的背景,是望不到天际的碧空万里。随着快速变化的光色,这里呈现着胡杨的另一种生命形态,足以惊心动魄。
他们的枝叶,曾染绿过大漠上的劲风流云;他们的树荫下,歇息过丝绸之路的商旅。
现在,他们也该歇一会了?不是吧,他们是在以另一种生命方式,呈现对大漠的忠贞。
他们呈现了生命对于现实环境的忍耐。
像一把生命的火炬,在恶劣的生存环境里,熊熊燃烧。不是烧毁自己,而是照亮自己,激励自己,坚守自己,给生命一个坚持下去的希望。他们运用环境中的全部光色,更有效地抵御环境中的一切黑暗,实现对生命的坚守。
他们呈现了生命对于现实环境的适应。
在恶劣的生存环境里,他们厮守长伴,相依为命;也会相互扶持,相互鼓励。有时候他们可以死而复生。他的根系还在不远处活着,找到了一处残存的水源,点点滴滴地对主干施救,老树的生命在沉睡中被唤醒。
他们呈现了生命对于现实环境的“斡旋”。
抗争是一种不妥协,“斡旋”也是一种不屈服。他们真的死了吗?在枯亡的表象下,却不可思议的奋争重生:枯树的根系伸向远方,只要遇到水,就会长成若干小树,让新生命接续过去和未来。说他们已经死亡,不如说他们正在期待新生。
他们呈现了生命对于现实环境的“链结”。
当处于“链结”状态时,他们会最大程度地用他们的“眼睛”来看世界,用他们的“耳朵”来听风云,用他们的心灵来感受阴晴冷暖、四季变迁,以他们特殊的方式与环境沟通、互动,展现生命的价值。
他们呈现了生命对于现实环境的出离。
而当所有的抗争既没有出路也没有退路的时候,他们不再执著过去的生命形态、生存方式和生活习惯。他们在另一种生态形态里获得了另一种自由,成为献身的榜样,给人予一种精神,一种遗世独立、超然世外的精神:“勇敢地完成你自己”。
他们呈现了生命对于现实环境的抽离。
他们在这里活成了一副“抽象画”,抽象成了某种精神象征。这样的生命形态,也对注视他们的人类,引发了某种哲思。
当人们从胡杨思考到“你自己”、继而“停下来看看想想”、“把你自己从某事、某种处境中脱离出来”时,人们就是在经历着一种被“抽离”的过程。当人们真正被“抽离”的时候,就会对自己的感觉、思想或行为产生一种平时难以深入的意识,从而对人类现实的生存状态、未来的命运走向等,产生丰富的联想和探究。而这些联想和探究,是人类自身发展所必须的,只是常常被生活的“苟且”湮没了。在面对着一片胡杨的时候,这种深层意识被激活了。
他们呈现了生命对于现实环境的升华。
不再执著于古老的审美观,不再固守于自然界的生命常态,抗拒植物界通常所见的萌发—生长—丰茂—凋零—死亡—腐烂的生命过程,而活出自己的生态和精彩,展现着“活着,一千年不死;死了,三千年不倒;倒了,一千年不朽”的惊世骇俗的胡杨精魂。
晚风吹在脸上,感觉到有一点苍凉,有几分悲壮,然而我看不到一丝的惆怅和落寞。只体验到一股桀骜不驯的力量,灵魂不屈的豪迈。
他们没有晨光初照时的新鲜,没有金叶婆娑时的华美。
然而,漫天黄沙里他们铁骨铮铮,坚忍不拔。西风怒号里,他们百折不屈,御风共舞。
长夜漫漫里,他们仰望星空,拥抱明月。送走疲倦的残阳,坚守孤独的意志,抗住肆虐的风沙,只为迎来新一轮朝霞。
只想静静地凝视。此刻,语言已然变得苍白,想象也似执守于此。
不屈的生命,也会累了。过了一千年,它们会倒下,再过一千年,它们也会朽腐。
空寂的大漠,月黑风高的长夜,是否还会回荡它们心灵的呐喊?是否还能忆起它们不屈灵魂的抗争?
忘了今夕何夕,忘了身临何处。
只想与他们相伴长夜,不管今夜是月朗星稀,还是月黑风高。有他们在,就不怕黑。
他们深信:太阳明天依然升起,温暖的朝霞,每一天都是新的。
他们的后代,依然会萌发、生长、丰茂、升华在故乡的土地上。
而我,唯有致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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